繪圖/王姿莉 攝影/黃一峰
一口氣爬上一個陡坡,我手扶著一棵松樹正在喘氣,卻發現大約肩膀高度的地方,有一塊樹皮上有一隻蟲,還沒看清它的長相,它卻又縮了回去,難道把我當成敵人了?
『出來出來、我不是敵人….』我溫柔的對它說著。果然它的頭又露了出來,卻又猛地縮了進去,我靠上前去瞇著眼睛細看,原來它藏身在一個小小的洞裡,而身後還有幾隻看似凶狠的螞蟻在追擊它-原來它進進退退,不是在怕我、而是被螞蟻在裡面拉住,掙扎著想逃出來….對這場小小的生死拉鋸戰,我該持什麼態度呢?
我想起DISCOVERY頻道的攝影記者說過,看見獅子兇猛的獵殺柔弱的小羚羊,即使再不忍心,我們也不能干預大自然,那是它運作的法則。
話是不錯啦!但見死不救對自己的良心也說不過去,再說只是一隻小小的蟲而已,再說螞蟻很厲害一定找得到別的食物、再說也沒人看見….不容猶豫了!我伸手輕輕捏住那隻蟲,很快從螞蟻嘴中救出它,然後快步離開現場,我領教過螞蟻的智慧和口才,可不想留下來和它們辯論為什麼搶它們的獵物。
走了好長一段路,我坐在枯木上喘口氣,這才緩緩舒開虛握的手掌,把那隻死裡逃生的蟲放在一叢草葉上。
雖然從未正式見面,我卻一眼就認出它來了,它那長長的、就像象鼻子般的吻部,不是象鼻蟲還有誰?再加上背上的翅膀,還真像一隻超級縮小版的小飛象,我忍不住為它滑稽的模樣笑了出來。
『笑什麼?差點被螞蟻吃掉很好笑嗎?』它也喘過氣來了,開始對我抱怨。
『不是不是,』我還是止不住笑,『我知道你是象鼻蟲,只是沒想到….還真的很像象鼻子呢!』
『哼,那是你們人類的短視,我的歷史比大象早多了,你們為什麼不叫那些象作蟲鼻象呢?』
看來昆蟲類個個能說善辯,我還是少惹它為妙,即使有救命之恩也一樣,『對對對,只是你為什麼會掉到那個洞裡、被螞蟻追殺呢?』
『唉,說來話長,』它好像餘悸猶存,緩緩道出驚險的過程,『我們不是最喜歡吃松樹的心嗎?所以在樹皮上咬了一個洞鑽進去之後,我還會把洞口封起來,這樣就沒別人知道我在裡面,可以大吃特吃了!』
『是呀!那螞蟻又怎麼發現你的?難道它們剛好也在裡面?據我所知,螞蟻應該不吃樹心吧?』
『沒想到那松樹還真狡猾,它的樹皮不是裂成一塊一塊的嗎?我把洞補上了它雖然沒辦法打開,卻又單獨讓那塊樹皮自己掉下來….』
『哇!樹皮一掉,那個洞不又露出來了?』
『就是啊,結果螞蟻就發現我、跑進來獵殺了!差點送了我ㄧ條小命,真是好險。』
『那你是不是該感謝我的救命之恩呀?』這下我找到機會了,跟它討個人情。
『有什麼好謝的?我吃松樹心是為了活命,松樹自己會掉皮也是為了活命,螞蟻來吃我還是為了活命,就看誰成功囉!關你什麼事?你抓我該不是為了活命、要吃我吧?』
『沒有沒有,』雖然以前因緣際會也吃過不少昆蟲,但這一點最好不要讓它知道,『那至少….大家做個朋友嘛!讓我看清楚一點….』我蹲下靠近看它,那長長的口器看來是可以咀嚼的,算來它是一個『素』食者囉。
兩個硬硬的翅膀應該是所謂的鞘翅,就像金龜子一樣,轉化成硬鞘應該不能用來飛行吧。我輕輕撥弄一下,果然看到膜質的下翅收在下面,一對硬翅保護一對軟翅,它也算是演化,或者照它自己的說法,活命的成功者吧
『看夠了?阿我走囉!』它搧動起雙翅,六腳騰空。
『等一下嘛!我還有些問題請教你。』
『什麼問題?我懂的可不多。』它又收回雙翅,落回草葉上,抬起可笑的『象鼻』向著我。
『我想問你啊,像你吃松樹心,它就用掉皮來對付你;那你們吃草,草有什麼辦法逃得掉嗎?』
『它們….就裝病啊,不過這一招用了幾萬年,效果也不那麼好了,像長黑斑的火炭母草,也有一種小灰蝶會在上面產卵,才不管你病不病呢!』
『那有些葉子長得缺缺角角的、看來就像已經被蟲咬過的樣子,會不會躲得過呢?』
『多少有點用啦,不過要是沒什麼選擇,管你葉子長成什麼樣子、看來有沒有被吃過,大家還是照啃不誤!你看!』它慢慢在草叢中爬行,一路看過去,確實有許多葉子被咬得坑坑洞洞,有些只剩下葉脈的痕跡,有些則像被剪了一個洞一個洞似的。
它爬到一片葉子上,上面有兩三條彎彎曲曲的條紋,由小漸大,『這是潛葉蟲幹的!我最佩服它了,它把蛋下在不是葉子上面,而是葉子裡面,所以孵出來的小蟲安全得很,慢慢吃、慢慢長大、慢慢爬….然後就-倏!鑽出去了,成功!』
我看著那些枯褐色的條紋,彎彎曲曲,既不在葉表也不在葉背,真的是『潛』在『葉』子裡面,隨著幼蟲咬嚙的痕跡越來越粗,表示這蟲也漸漸長大了,多麼清楚明白的一部小蟲求生史啊!其是太有趣了。
看起來比較可怕的反而是一些葉子會腫起來、捲起來,表面上好像長了許多瘤似的,看起來就讓人有些毛毛的,我知道這叫『蟲廮』,但不知是誰主動造成的。
『那這些葉子呢?那麼噁心,你們看了一定沒胃口吧?』
『什麼沒胃口?那就是我們蟲類咬的啊!』
『你們幹的?那幹嘛咬成這個醜樣子?』
『不是我們咬成這樣,剛才不是講大家都要活命嗎?我們咬了它,它就分泌出一些怪東西,』我心想它說的是『化學物質』,趕忙點點頭,『把葉子變成這樣,有黃綠色的、粉紅色的、咖啡色的,有的像小珠子、有的像小草莓,也有像一大堆小石頭的,反正就要讓我們不想咬就對了。』
『那你們到底吃還不吃呢?』
『我們….將計就計呀!哪裡沒有草吃?既然你緊張到長成這樣,我就順勢把蛋下在裡面,正好保護我的小孩不被看見,而像它變這樣醜的樣子大概也沒有人要吃、就不會順便把我的小孩吃掉,等我的小孩孵化出來,哼!照吃它不誤!』它說的得意洋洋,高高的舉起了長長的『象鼻』。
『那會不會有的葉子故意製造假的蟲廮,讓你們以為已經有人在裡面下蛋、它就逃過一劫呢?』我真正好奇的在這個部份。
『這個….』它偏著頭想了半天,『我自己是沒見過啦,不過聽說雲杉末端的葉子,好像會變成枯褐色的,看起來像蟲廮,但那不是我的食物,管它呢!』
『這麼說來,會利用蟲廮的這些蟲,算是最厲害的嗎?還是剛剛的潛葉蟲比較厲害?』
它不再理我了,也許是想用行動回答我的疑問,看它小小的身子忙上忙下,竟然能把一片大它身體好幾倍的葉子捲成一個筒狀,最後還靠自己的分泌物把它黏住….我看得入迷了,根本也毋須開口,這簡直是比人類建成什麼大教堂更精采的傑作了嘛。
風在樹梢輕輕的吹,水在沙間細細的流,也不知過了多久,一片捲好的葉子已掛在枝頭,它則在一旁動也不動,『你….還有力氣嗎?不是該下蛋在葉子裡?』
『哪有這麼厲害?』它聲音不小,看來雖然做完了大工程但並不太累。『捲葉子不難,難在這片葉子落地的時候,我的小寶寶要剛好孵出來。』
『嗯,』我靠近它,試著用一個昆蟲媽媽的角度思考,『葉子被你捲成這樣,水份不好進來,早晚是要枯掉的,但若枯落的太早,掉在地上時寶寶還沒孵出來,就不能即時吃這片葉子;但如果落得太晚,寶寶孵出來後還被困在葉子裡,可就有危險了….』
『所以你現在知道誰最厲害….也不能說厲害啦,大家都不容易,我雖然可以自己捲葉子把蛋保護在裡面,但也保不住每一顆蛋、每一片葉子都能算得準呀。』它嘆了一口氣,語重心長,『反正,活命不容易。』
我重新細細看了它全身一遍,一點都不再覺得它樣子可笑,反而十分欽佩,每一個生命都是如此盡心盡力的要活下去、要延續自己的基因呀,『咦?對了,那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產卵?』我忽然想起了關鍵問題,『還是你剛剛捲葉子之前,已經下蛋了?』
『不告訴你。』它張開上面的鞘翅,撲撲動起雙翼,一下子飛到我眼前的高度,可愛的長鼻子正對著我,『不管怎麼說,今天如果不是你,就沒有這個孩子。』
我還沒有反應過來,它已經休的一下飛進密林深處,再也看不見一絲蹤影,天色逐漸暗淡下來,而許許多多生命的秘密,也逐漸的被無邊的黑暗覆蓋住了。
(象鼻蟲偷偷告訴我):其實要''算''捲起的葉苞什麼時候掉是很不容易,所以有一種棕長頸捲葉象皮蟲乾脆自己切斷葉苞。也有些葉苞是不會掉落的,幼蟲會從裡面吃葉子,一層層吃出來,把''搖籃''吃完,也就可以準備結蛹、羽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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