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山日記 2月2日
昨日陰雨，一夜狂風怒號，我以為今天必定不會有好天氣，誰知一早拉開窗簾，外面陽光朗朗，一株艷紅櫻花在叢綠中開得鮮明，遠方的紗帽山對我微笑。
於是我就來登七星山了。
來登此山，非因它是台北第一高峰，也不是由於它有七個火山峰組成「七星陣」的神秘傳說，我來登七星山，正是因為登山界最流行、也最好用的一個答案：「因為山在那裡」。
山就在那裡，在知名的小油坑背後，老遠就看到白煙裊裊，靠近更有刺鼻硫磺味，有點「勇闖地獄門」的味道---日本人不都把地熱谷叫做地獄嗎？在九州，甚至因顏色不同而有「海地獄」、「血地獄」之名。
雖然只有區區1.5K，但坡度很陡，有些地方的石階落差既大，上升也太急速，是很容易喘氣的山。不少遊客華服盛裝，甚至腳踏高跟、手提吃食，當作郊遊般的往上漫步，很快就吃了苦頭，「算了，有看到烟就可以走了。」
看到烟一點不難，除了「主坑」中不斷冒起、也許已冒了千百年的烟，箭竹叢、芒草堆裡，也不時飄起一縷縷輕烟，若不知情，還以為是森林著火了呢。
因此枯燥難熬的山路上才有變化：路邊不時有像是燒焦了的石堆，有如黑炭，底部卻又有黃色粉末，再加上陣陣如臭雞蛋的怪味，還真覺得有點詭異。更詭異的是一名登山女性，竟然就在一堆白烟前閉目呼息，張開雙臂，好像要從中吸取什麼精華似的…….有人抱樹，有人吸磺，大概都想從大自然中偷竊一點「恆久」的秘密。
「世間好風景，總在回頭時」，不管登多大多小的山，都別忘了偶爾駐足回首，每每令人驚歎。這時回顧山下，竹子湖的富繞綠海，一派豐衣足食的田園景象，讓人心曠神怡。「哪裡有湖？哪裡？」小朋友天真的發問，卻不知道在台灣，「湖」往往只是漥地之稱，所以竹子湖沒有湖，奮起湖沒有湖，內湖更沒有湖---除了淹水時例外。
除了回望美景，路邊的主角不可輕忽，箭竹和芒草，好，專業一點講，包籜則矢竹和五節芒混雜叢生，各自競「艷」，在荒涼貧瘠的土地上爭一席之地。雖然我把它們兩位和二葉松、赤楊戲稱「荒野四鏢客」，但面對這樣的殊死決鬥，還是不得不佩服：多年生的芒草有不少枯死，但身邊立刻長出新生代，一點空間也不讓；而箭竹的盤枯錯節，枝枝相纏，就好像緊緊牽手的一群夥伴，絕不會有空隙讓你闖得過去。登高山的人，多半吃過他倆苦頭。
有一整個谷地大概是芒草戰勝了，滿滿的沒有任何「雜質」，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，好像在炫耀自己的勝利。數大果然是美，藉著喘息的空檔，我也在心中為它們鼓掌。
然而在這兩大主角之外，更耀眼的，可以算是女主角吧，卻在山的背風面悄悄出現了。昆欄樹，這種並不多見的冰河孒遺植物，卻在這裡形成好幾片樹林，本來就是身形極美、如雲般的葉子，又糾結雄偉，像是小型鐵杉的昆欄，因為風切而微微側身成林，輕易吸引所有攀登者的目光，風過處，芒草和箭竹黯然低頭。
這時遠眺所見，已是廣大的平原，蜿蜒奔流的淡水河，以及遠方佇立的觀音山了。果然站得高，就看得遠；看得遠，就看得廣；而在寬廣的視野中，這世界無處不美，那句汽車廣告是怎麼說的：「高度，決定氣度」？
登山的苦處就是走得氣喘如牛，心跳如雷，眼看峰頂在望，天際線清晰在前，誰知攀得上來，又有更高一峰！簡直是故設陷阱嘛，我幾乎聽到山神在旁竊笑了。
而七星山的山神更是捉狹，當你被「玩弄」數次，終於登上「自以為」的最高峰之後，卻赫然看見略高一籌的主峰還在眼前，而且而且，還得再往下走，然後如錄影帶重播的再往上走，氣喘吁吁、心跳怦怦的重複一次。
當然山也會給你應得的代價，否則怎會有那麼多沉迷登山的傻子呢？即使只是在這一千一百二十公尺的小山上，你也可以目窮千里，「平頭」的磺嘴山在右，頭頂凸凸凹凹的竹子山在左，中間在湧起的雲霧間逐漸消失的，正是金山小鎮，也就是當年橫跨草山的魚路起點。
大多數好容易，或好不容易登頂的人行禮如儀，在寫有「七星山，台北市最高山」的木牌前拍照留念，好像如此就可以告慰家人，驕其妻妾，「到了到了，走吧走吧」，卻沒有想到和好不容易，或好容易登上的山坡好好相處，沒有聽到山神的喃喃細語：「多待一會吧，你可以看到天空的變化，聽到更多的鳥鳴，體會風的吹拂，領略雲的舞踊，還有你的皮膚，也能感受到溫度的微小差異………..」。
果然在逗留戀棧之際，山隨手給了我一個小禮物，但也是大驚喜！本來前述兩山之間，只有朵朵橫掠的雲彩，以及山腳下緩緩升起的薄霧，曾幾何時，竟形成一片濃濃的、波濤洶湧的雲海了！兩座山的山頂，則成了海中孤島。即使平常最不愛拍照的我，也忍不住舉起鏡頭，因為我知道不消多久，大自然又要將這片美景「沒收」了。
只有我的回憶不會被沒收，想起之前在太平山的小火車站，幾個人無事看雲，本以為平常無奇，純粹打發時間，誰知道滿山的雲卻足足上演了一個小時的大秀，忽漲忽落，時左時右，有的千迴百轉，有的暗暗湧動，幾乎只要一眨眼間，就會出現一番不同景象…….看得一群人大呼過癮，至今偶然提起，還是念念不忘呢。
這只是山給我們的，萬分之一的瑰寶而已；而我們必須做的，只是走近它，走進它，投入它的懷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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